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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”是鬼但不是那只最“恶”的鬼,德不配位的人继续作了十年校长,当时欲和好却在女儿死后想要为其报仇的老张,哪个不恶哪个不鬼?前者毫无内疚之心,后者不过为自己名声罢了,还有最最冷漠的老赵啊,也就是大多数人的模样,死亡有时候真的很轻。

皓月卧云:

  如果一所名校没有一件怪谈,那简直就像一个漂亮女人没有一点儿风流情史。没情史的女人,干净,美妙,可就是说不出的“空”,少了点让人愿意去反复咂摸的味道。


  男人咂摸女人,是因为他们只盯着女人;而学生咂摸学校,则是因为他们没别的可盯的。


  学生是最鬼的。


  我放下报纸的时候,孙明的一张圆圆脸,就笑嘻嘻地贴在我的玻璃上。


  “保安叔。”


  他笑嘻嘻地叫我,两只眼睛越瞪越圆越鼓,嘴角愈裂愈开,露出一口偷偷在学校后院抽劣质香烟抽得发黑的大牙,嘴里猩红一团,分不出牙龈舌头。


  “保安叔。”


  “你知不知道,学校里有东西。”


  他两只手按在玻璃上,还是那么笑,一声一声地叫我,一遍一遍地问。


  学校里有东西。学校里有东西。


  他的眼球完全鼓出,从眼眶里掉了下来,红的蓝的血管和腥黄的黏液滚在一起。他的嘴角裂到耳边,牙齿一颗颗脱落,落到地上,落到我窗台上,猩红粘稠的血浆爬满他的下半张脸。他的舌头已经烂了,和满嘴的血烂在一起,耳朵上也被撕出了裂口。


  可他还是能说话:


  “保安叔。保安叔。”


  “你知不知道,学校里的东西,是谁啊?”




  整整一天我都在反复回想这个梦。这一早晨我一直死死盯着大门,直到眼看着孙明走进来,看着他与平时无异,圆圆眼睛圆圆脸都还是完整的,才略略放了心。


  这不是什么好梦。


  学生是最鬼的。


  老赵还是叼着他的烟,眯着眼睛看报纸。他专看报纸缝,把一整张报纸大摊开铺在腿上,咂着嘴,枕着缝里那些征婚的小广告做一场白日春梦。老张醒着的时候总唾他。


  老张今天睡着。他总是睡着。


  老赵把报纸折上,在我面前扬了扬。


  我眼前蓦地浮现出昨晚梦里的场景:我把报纸移下来,报纸后的玻璃外就是孙明诡异的脸。


  然而我还是把报纸接了过去。


  老张翻了个身,破旧的小折叠床嘎吱嘎吱响。


  窗台上的水开了,咕嘟咕嘟地尖叫。


  潮湿的热气在狭小的保安室里膨胀。




  我来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,就知道这里不干净。


  不仅仅是怪谈,而是真的“有东西”。


  招我进来的是个男主任,四十几岁,戴眼镜,说话的时候不看人,看天花板。


  他说,工资,奖金,五险,假期。没问题吧。


  他说,平时看着点学生,不让他们出去,迟到的学生你拦一拦,记一记我们学校的老师,代收两个快递,每天在学校里巡两圈,抓抓逃学的抽烟的,晚上要住这,睡前再巡一圈。没问题吧。


  他说,好,那你明天就过来吧。没问题吧。


  他不停问我,却不听我的答案。他不像是在跟我说话。


  他的舌头一上一下,嘴巴一开一合,熟练,机械,似乎这些话与他全然无关,他的嘴只是用以传递的工具。


  我背着行李卷到校工宿舍。两个老保安,老赵和老张,都对着我瞪大眼睛。


  “小子,你多大了?”


  “二十七。”


  他俩对视一眼。


  “他们给你待遇不错?”


  “是,是不错。”


  “给你上了保险?”


  “他们说有五险。”


  他俩又对视一眼。


  老赵热情地从上铺跳下来,给我指我的床,我的餐具,安排我的巡视和串休时间。


  我却听见老张对着墙,小声嘟哝了一句:


  “落得饱死鬼!”




  “哎哎,保安叔!你真不想知道,我们学校有什么说道?”


  孙明站在墙下,圆眼睛机灵地转着。他不是第一次翻墙逃学,却是第一次被抓。


  “不想。”我作出居高临下的不屑表情,这所学校里的绝大多数男生都和我差不多,甚至比我还高,我很难保持成年人的威信。除非是在孙明面前。


  孙明倒是个矮。他也长了一张一看就知道是心眼坠得长不高的脸。


  “别急着不想呀!我先给你讲讲,万一你就有兴趣呢!”


  “你不如留着和主任讲。”


  “这话可不能和主任说!——其实保安叔,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。毕竟,你年轻,你新来的。”


  孙明露出只有高中生才会有的自以为深谙世事的复杂表情。这表情在他那张幼稚的脸上显得不伦不类。


  我嗤笑一声。


  “我年轻?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。”


  “我虽然不大,但我知道的多呀。”


  孙明低诡地说了一句,眼睛上翻直直地盯着我,露出一半冰冷的眼白。


  “保安叔,你知道我们学校的保安,为什么待遇这么好,却一直没人当吗?”


  “因为当过的人都死了。”


  孙明抬起手,想指一指操场东南角的墙,却又像忌惮什么似的慌张地背过手去,只是用眼神轻悄地点了一下。


  “那边,那边墙下。”


  “曾经有个学生,死了,就死在这儿,惨死冤死的。学校为了面子,不敢处理,就埋在墙下……”


  “我们学校里,有脏东西。”




  老赵满不在乎,半壶茶把他喝得满脸通红,像喝多了酒。


  “老张倒会选日子!……挑学校考试这两天请假,把那些维持考场秩序的苦活都丢给咱俩!”


  我咧嘴笑笑,心想自己刚才那番话到底有没有幸落进老赵的耳朵,还是直接被他当成了一段不值得听的笑谈。


  毕竟学生为了从保安手下逃跑而用的借口,谁也不会认真听。


  “不过你刚才说那个……那个学生告诉你的,什么脏东西……”


  正这么想着,老赵迷离的眼神却突然放定,嘴角勾起一个诡秘的弧度。


  “我还真知道。”  




  十年前,这所学校里,发生了一起强奸案。


  学校里的一位成绩优异的男生,侵犯同班的一个女同学。


  这件事刚被女同学自己曝出来的时候,谁也不相信。


  “你又不漂亮,也不优秀,他怎么会……你呢?”


  “女孩子呀,怎么能自己说这种事,将来结婚可怎么办……”


  男生的成绩很优秀,已经被内定保送了。学校决定息事宁人,和双方家长谈判。


  男生家里态度很好,他们愿意赔钱,多少都肯赔,只求女生自己出来“澄清”,说男生没有侵犯她,男生是清白的。


  女生没有答应。


  女生的家长答应了。


  女生和她妈妈在校长室大吵一架。她妈妈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!真不嫌丢人!这种事也有脸说出去就算了,给你赔偿你还不要!你到底想怎么样!


  女生被她妈妈打了一巴掌。


  学校举行的发布会上,所有人都按原计划进行,男生自证清白,女生出面澄清,校长把二人的手握在一起以示言和,双方家长也彼此握手,微笑点头。


  在台下热烈的掌声里,女生突然尖叫一声,冲下演讲台。


  “她太紧张了。”女生的妈妈陪笑道。


  发布会由此结束。


  谁也没有听到几分钟后教学楼东南角墙下沉闷的,骨肉被摔碎的声音。




  “那女生,就这么跳楼了。……也是,明明自己挨了欺负,还不让说,家长也不给出头,年纪轻轻的,怎么受得了……


  “那个男生后来转学走了。……自那之后,学校里就老是出事。一开始是总有学生生病、请假,后来就是大会演讲的时候,吊灯突然砸了下来;再不就全校的电脑都在下午四点四十四分中了病毒,屏幕一片血红;还有一回住校的学生半夜起来上完厕所洗手,水龙头里淌出来的全是血……


  “但这些事儿也真假参半,都是越传越玄乎。这些事学校都压着……死人倒不至于,那小孩唬你的。但自那以后只要是年轻的男的,不管学生还是大人,晚上要出去,都得避开那个东南角,不然就容易看见脏东西。……我岁数大了,去了好几趟也没看着,但之前的年轻保安,都说在那见了鬼,没几天就都辞职不干了……”




  大雨把保安室的玻璃打得哗哗直响。三面透明的保安室,在暴雨里像一个飘在海上的玻璃盒,被不住的海浪拍得四下翻滚。


  漆黑的雨云把保安室里暖黄色的小灯照不到的地方全部吞噬,间或一道闪电,又把黑暗都劈开,劈得天地间一片死白。


  老赵穿上雨衣,拎着手电,骂骂咧咧地出去巡检。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圈巡检。


  “这大雨天,鬼都不带出来的!能有几个学生缺心眼,还翻墙?”


  老赵骂着,拉开门,豆大的雨点立即从门缝里砸了进来。


  直到他的变了调的惨叫穿过浓稠的黑暗和闪电,从东南方传来时,门口的雨还没有干透。




  孙明哭着,跪着,求我,让我和警察们说,说他什么都没做。


  “我可以测谎!我可以……可以……我什么都可以做!求求你们,求求你们相信我,求求你们再查一查吧!真的不是我!不是我杀了赵大伯……”


  警察在我身后冷峻地出声:


  “保安赵先生是被刀杀的,当时在场的人只有你,刀上又只有你的指纹!作案当天还下着暴雨,除了别有用心的嫌疑人,还有谁会到偏僻的学校围墙去?”


  “是……是有人约我去,我才去的!我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带刀……不是我杀人的……不是我……”


  “不是你?不是你还能是鬼不成!”


  “……是鬼啊!就是鬼啊!”


  孙明突然瞪大眼睛,大张着嘴,两手抓着头发,疯狂地尖叫起来。


  “是鬼……是鬼……鬼来害我了!我把她的事说出去了!她生气了!她来害我了!她……她要我陪她死,要我和赵大叔给她陪葬了!我要死了,鬼,有鬼,学校里有鬼啊!他们都是鬼……”


  孙明疯了。


  四个医生按着他,才给他打进一针镇定剂。


  孙明的父母在警局门外哭了一夜。第二天他们顶着红肿的双眼,迫切地抢进牢房时,却只看见他们儿子的冰冷的尸体。


  孙明在昨夜自己咬断了舌头,自杀了。




  学校停了一周学。


  我也休了一周假。


  配合警察做完最后的调查,警察整理好记录,问我知不知道孙明最后说的“鬼”是什么。


  “知道一点。”我说,“是老赵和孙明之前讲给我的,不是很详细。”


  “说来听听。”警察挑了挑眉。


  “好。”我轻轻点头,“十年前,这所学校里……”








  警察的头塞不进冰箱,冰箱太满了,老张的尸体已经占了一大半。


  我只好拿出大保鲜箱,把警察的头先放进去。他的已经软烂的头在里面还能滚动。


  这箱子很大。


  本来我是想用它装孙明的尸体的。


  ——十五年前的那个男生,其实没能被保送。


  因为他亲手把想在楼顶喊出真相的女生推下了楼。


  那一推用尽了他的全力,就像他现在用尽全力,想要把塞满人肉块的冰箱抽屉推回去一样。


  那个男生就是我。




  老张认出了我,在他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。我也认出了老张,想不到过了十年,他居然还在这里当保安。


  在这所他的亲生女儿惨死的学校,和杀害他女儿的凶手做同事。


  我知道他在假寐,我也知道他的枕头下有一把愿意和我拼一场命的水果刀。


  他知道我在看他,但他不知道那把刀现在已经握在了我的手里。


  那时已是深夜。为了散尽保安室里的血腥味,我把他拖到了操场上。


  孙明一双大眼睛,正直勾勾地盯着我。




  “保安叔,”他看看我,看看老张,又看看我手里带血的刀。


  “我只是想逃学。”




  孙明帮我从器材室找到几个塑胶袋。老张躺在袋子里,每一块都安安静静,就像几袋即将送往市场的鲜猪肉。


  在孙明给塑胶袋封口的时候,我拍下了照片。


  “如果你敢说出去,”我说,“那就是你杀了老张,你在封装他的尸体。”


  “不说!我死都不说!”孙明惶恐地摇着头,“不是你干的,也不是我干的,不是我干的……”


  “那是谁干的?”


  “是鬼!鬼!是鬼干的!”


  孙明尖叫起来,整个人说不出的诡异。


  他大概从那时候就已经疯了。




  老赵休假回来,问我老张去了哪。


  我说,老张请假啦!去看他女儿。




  我给孙明写了张字条,趁午休放在他的书桌里。


  我说,今晚巡检时间,你带着把刀来东南角墙下,咱俩还得切一次。


  他不知道那天巡检的人不是我而是老赵。


  他死得不冤。我要他带刀,原本是想借刀杀人,杀了知道这件事,却没认出我的老赵以绝后患,这之后再嫁祸给他;谁知道孙明这小子,或许是害怕,或许是良心不安,远远看到穿保安服的人走过来,就以为是我,竟直接拿着刀,冲着心窝捥了下去……


  至于那个警察,要怪就怪他太敏锐又毫无防备,我刚讲完故事,他就已经察觉到了真相。




  我在这其中全身而退。




  警察的肉比老张少装了半袋。警察很年轻,肉比较紧实。


  复课后我回到学校,向校长辞了职。校长表示可以理解,毕竟亲眼看到这样残酷的事,任谁都难以接受。


  但他能。而且还能忘。


  他不但没认出我,还又做了十年校长。


  在保安室的最后一个晚上,窗台上烧着开水,折叠床上没有人,我在窗边看着报纸。我也把报纸大打开,看着中缝的广告。


  这一晚没有下雨。


  所以我把报纸移下来时,我能清楚地看到窗外那一张血淋淋的、年轻女孩的脸。




  “还-记-得-我-吗?”


  她一个字一个字,用鲜血,写在我的玻璃上。




  “我-来-为-你-澄-清-了。”












——《怪谈》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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